“3、2、1……睁眼吧。”
我的记忆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窗外一片黑,风在嘶吼,玻璃反射出卧室灯光的影子,我感觉到我在被什么人的眼睛盯着。回头,辨不出人形,眼仁是惨白色。我从地上爬起来,头痛,仿佛每次呼吸都抽动着神经的痛,我跌跌撞撞走向门口。拉开把手,长时间被湿润气候腐朽的木板房吱呀呀叫了起来,一只猫窜到了我怀里。接着我开始失忆。
“你可以叫我德雷医生,回答我几个简单的问题好吗?”是眼前穿着白色制服的叔叔在说话,听得出他在尽他所能地控制语气温和,有些刻意。我点头。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他低头准备记录。
“弗兰”我低下头,希望他看得出来我并不想多说话。
“你刚刚经历了什么,可以尽量回忆起来吗?”
很遗憾,我不能。
“午夜先生呢?它去哪了?”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紧紧抓着德雷医生的袖口,拼命重复这句话。腿上的白床单晕开了一滴又一滴从发梢滴落下的眼泪,我并不知道我为什么哭。
“午…午夜先生?”我不讶于他的惊讶,这种名字的确很少见。
“我的猫!一条浑身黑色的猫!”我控制不住自己越抓越紧,直到医生白色大褂下的袖口被扯掉了一只,掉入黑漆漆的地砖不见踪迹。
猛地,门被推开,“该吃药了,弗兰。”一位同样是医生打扮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端着一杯水和一瓶红色的小药丸站在我面前,面带微笑看我服下。药是甜的,水很烫手。
“格蕾斯姨妈?”我似乎还记得她。虽然不常往来,但我的每一个生日她都会来我家拜访,带来各种各样甜甜的迷你糖果。妈妈叫她妹妹,也告诉我,格蕾斯姨妈是什么医院的副院长,医术高明,尤其擅长治疗我的病。
我的什么病,他们从没告诉过我。
“妈妈呢?”我忆及往事又开始掉眼泪,姨妈过来紧紧拥住我,我闻到熟悉的气味开始弥漫我的大脑。不,不是医院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味道,也不是通常女人用的香水味,我很清楚。
我突然开始头晕,太阳穴发涨,神经快速跳动仿佛要从头皮往外渗,接着开始浑身发抖。我想起了一些事。
那晚,那晚我抱着猫跑出房门看见的,是爸爸妈妈的尸体,七零八落,碎成一截一截。我吓哭了,赶忙跑出家门——我离开了我的家,成长了八年却从未踏出过方圆百米的木质复式楼。回头,屋内曾看到的黑影一直紧追着我,吞噬了我的家,灯灭了。我一直跑,跑过围栏,跑进树林,我不知道黑影是谁,为什么追我,我只知道我要带着我的猫离开。可午夜先生挣脱了我的怀抱,一个踉跄,我撞在石头上晕倒后再也没醒过来。
“妈妈呢?”我重复问句,没有回应。
二
在床上躺了不知道多久,我醒过来。没有人,房间也没有上锁。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提醒着我,这是医院,我没有在做噩梦。
床边的柜子上摆着一小罐药,瓶身贴着我的名字。我费力拧开,红色的药丸飘着记忆里的味道——是每次过生日才会吃到的,格蕾斯姨妈从国外带回来的糖果!我挑选了一颗浑圆的药丸,没犹豫吞了下去。
周遭开始有了剧烈的变化。
我躺过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女孩,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衣服,白床单沾满了血。
出门,过道里堆满了医用器械,有的正往流着红色的液体,墙上满是涂鸦,仔细辨认可以看出是儿童画和写得不流畅的字母。
隔壁房间里有小朋友在画画,头发和衣着都十分凌乱,两只手又红又肿,吃力地握着画笔。我凑近,看不懂他的画作,又识趣走开。
我一路游走在各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不同的红色涂鸦,以及和我年纪相仿的小朋友。我上前,礼貌打招呼,和他们交朋友。午夜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重新出现在我身边。
我又吞了一颗药,整个大厅空无一人,从各个打开的房门望去也是一样。
我很怕。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很不寻常,午夜先生也突然不知去向。我有点难过,我只有它了。我决定离开这里,像那个噩梦的夜晚一样,带着午夜先生一起离开。
通向街道的大门紧锁着,我拉拽无果后回到我的房间——病房,准确来说是这样。环顾四周,窗户紧挨着一棵树,可三层楼的高度足以吓退我这个小姑娘。我找到黑乎乎的通风管道,犹豫再三,还是爬了进去。
三
大概是过了很久吧,我猜,毕竟天快要黑了,我终于爬出了管道。浑身酸痛让我记不清多少次在漆黑的管道里跌倒再爬起,恐惧感无孔不入地钻满了我的每一片皮肤。黑,没有方向感,恐高,甚至我摸不透的管道走向都让我害怕——我已经用尽全力缩成一团,双手是我唯一感知世界的工具。我的手,手腕处仍旧红肿有着刺痛感的双手,摸过黑暗也触过泥沼,身体从高空穿过也从高空坠落。
可我早都不在乎了。我知道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和这些让我产生奇怪幻觉的药丸,我就能找回午夜先生,甚至爸爸和妈妈。我的意识越来越薄弱,就快要分不清真假分不清我是谁,但我不相信——不相信那个夜晚看到的尸体是真的,不相信躺在床上几近死亡的小女孩是真的,不相信那个一直追着我的黑影,只要我转身它就在我背后了。我看见紧闭的铁门,几乎像在黑夜里看见圣光。
我一步步靠近,双手紧紧抓住铁门,冰冷刺骨我也全然不觉。我用力拉开,面带笑容,此刻另一个时空里的小女孩点亮了最后一根火柴。接着黑影吞没了我。
我被重重扑倒在地,鼻息微弱,再用力也睁不开将要阖上的眼睛。黑影逼近,我仍看不清它的面孔,只能用余光感受到它越来越庞大。光一点一点被遮住,我放弃抵抗。
再睁眼,我被扔在了堆满杂物的地下室。周围的陈设有些眼熟,同样的墙纸和木质地板让我确信,逃跑失败了。
地下室的门离地面有两三个我的高度,梯子从中间被砍断,向下吊着一串锈迹斑斑的锁链。不知是木头腐烂还是杂物垃圾的味道熏得我只能捂住鼻子尽可能的远离。“也许我会死在这里吧,没有人会知道。”
“别胡说了,你才不会死呢。”角落里声音传来,我用力咽下一口口水,走上前去。
“是你在说话吗?”我望向杂物堆里的玩具熊,揪了揪没掉的一只耳朵。没有回应。
我转向一架破旧的钢琴,接着问,“是你在说话吗?”
“是你在说话吗?生锈的小喇叭?”
“是你们在说话吗?有没有……有没有看见我的午夜先生啊?是一只小黑猫,六岁的时候爸爸送给我的,它的眼睛是漂亮的宝石蓝色。”
没有声音回答我。
怎么可能会有。
可能我疯了吧,姨妈没能治好我的病。
可能我真的快要死了吧。
我躺在地板上,很冰,一直渗到我大脑里的冰。我掏出带在身上的小药瓶,脑海里只重复着德雷先生的一句话。
“该吃药了,弗兰。”
四
吃完药的世界开始天翻地覆,我不知道我又来到了什么地方。只记得路很黑,而我一直爬着前行。
午夜先生又回到了我身边,我开始意识到,红色药丸能带给我许多东西。我攥紧了瓶子,瓶身的贴纸什么时候掉了我也没有察觉。大概风会把它吹走吧——没有目的地也不知去向,只是一直飘在空中,没人会看到上面写着一个小女孩的名字。
我带着午夜先生来到了一栋小别墅,墙体的石板纹路有点粗糙,好几处已经斑驳脱落,看来年久失修。找到通风口爬进去,我暗自嘲笑自己的轻车熟路——从前他们总说我是文静的小孩,怎么也不会想到我此刻浑身泥污穿梭在这个破败城市的通风管道。
又一次拐角处的轻缓坠落,我来到了第一间屋子。台阶,蓝白色交杂的碎花壁纸,然后是有些凌乱的大床,墙上的画记录着一对长相穿着全然相同的姐妹的日常。
我愣神,门被轻轻推开,画里的姐妹向我走来,眼神分明不带一丝责备或是热情,直勾勾看向我的时候只让我想起在医院时敲开的每一扇门。可是,等等。我有些颤抖着向后退缩几步。我看到的是和画中一样的两张面庞,可我分不清,分不清这是两个人共用一个身体还是一个身体拥有两个脑袋。从前在家听姨妈和妈妈讲过的连体人实验的可怕故事重回我的脑中。
她,不对,她们在我面前缓缓坐下,口齿清晰吐出四个字,“奥斯维德”。停顿了一下,又说,“我们的父亲,你大概听过他吧。我们也听说过你,一个父母双亡并且被自己的猫抛弃的小姑娘。”
然而我的思绪从听到那四个字的一刻就开始停止。奥斯维德,在医院里和格蕾斯姨妈一起站在我床边的老头吗?我仍记得医院门口石柱上刻着的字母,“Osward”,那么他似乎是院长没错了。
“你们……是生下来就是连体吗?”话说出口我意识到不太礼貌,又补充道,“抱歉,我是说我看到墙上仿佛是你们俩的画像。”
两姐妹互相看了一眼,眼泪涌出,似乎是为对方,也像是为自己。“别问了,我们该走了。”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不寒而栗,只好默默离开。来到的第二间屋子,是被改装过的飞船样式,中央立着一台单车,上面的人转过身来向我自我介绍。
“你好弗兰,我是Itward,可以叫我骷髅先生。”他很温和。
我不安地上下打量他。他知道我的名字,更可能知道我不知道的故事。他骷髅长相却是绅士打扮,面部似乎刻意化过小丑的妆容。我安抚自己不要害怕,尽量鼓起勇气和他搭话。
“这是我的单车飞船,也许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我可以驾驶着它,带你回家。”他伸手将我扶上身旁的座位,我很安心。
安心是来源于我一直渴望的家,也来源于这个想要带我回家的骷髅先生。它支撑我爬过多少黑暗管道和森林,我只是想回去。回到那个晚上,一个将我的人生推向不幸的夜晚。我想知道真相。
我不断看到超现实的景象,见过许多人来过又消失。我有时候慌乱之中吞下很多药片,然后眼前场景接着分裂,变形,扭曲,瞬间变换地让我记忆错乱。头疼,只剩头疼。我的午夜先生,只有当我忍着头痛不去吃下神奇的红色药丸,才看的到它。我好怕。
快结束吧。
五
“喵~”
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堵塞了我的呼吸。睁眼,眼前一片黑。是午夜先生!
我勉强用手撑住身体站起来,周围是一片树林,很熟悉。我伸手抱住午夜先生,替它擦掉落在胡须上的眼泪。向前走,一,二,三,是刚刚飞船上的单车吗?车头歪得严重,许多零件散落一地,大概是被旁边的大石块撞成了这样。骷髅先生早已不知去向。
“该回家啦。”我摸摸午夜先生的头,它靠在我怀里。
推开栅栏,眼前的一切恢复我的记忆和认知——还是我每天和爸爸妈妈玩耍的小院子呀,平静祥和得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也许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门紧锁着,只有那晚我阁楼的小窗开着。我抱起午夜先生,向它耳边低语,寄希望于它仍然记得平常偷玩时打开门锁的方法。它听得懂的,我相信。
我一直等啊等啊,直到天空从金黄色变成蓝色,再变成有点刺眼的红。午夜先生一直没有为我打开门。
这时候一辆车停在我身边,吓得我连忙后退几步。
“弗兰?原来你还没有死!”记忆里的德雷医生看起来惊讶极了,我一点也不理解。我怎么会死掉呢?我经历了那么多苦痛才找到了我的家,眼前的这幢房子里面,我的爸爸妈妈和午夜先生在等着我,我很快就回到属于我的正常生活而不是每天遇到奇怪的人和事。我不会死。
他见我没有回应,又解释到,“你的姨妈和老院子都说你已经不在了,还把你和你的父母葬在了一起。现在看来,果然是谎言。”
“不会的,午夜先生在家里等我呢,我明明听到了爸爸妈妈和它一起玩的笑声。不会的……”我捂住脸,我知道我只是在说服自己。
“那只黑色的猫?它不是……已经死了吗?”医生错愕,“看来他们给你吃的药问题很大,让你出现了太多幻觉。来吧,跟我去一个地方。”
他牵着我来到离家不远处的空地,竖着三块墓碑:我的爸爸,我的妈妈,还有,我。
“大概,这个属于你的坟墓里,躺着的就是那个午夜先生吧。”医生摸了摸我的头,表示安慰。而我早已失去知觉。
恍惚间感觉到是他抱我上车,带我来到那个有些破败的医院。我不清楚。我睁开眼没有再看到他,而是被绑在了床上。消毒水的气味重新充斥我的大脑,我几近绝望。
吱——呀——
门被大力推开,是格蕾斯姨妈和奥斯维德院长。
我想我脸上一定是堆满了泪水,不然他们不会用这种怜悯的眼神望向我。是他们一直在骗我吗?都不重要了,我已经没有探知真相的力气了。
“弗兰,你口中的那个黑影,是被药物刺激的你的阴暗面……也就是说,是你,杀了你的父母。”格蕾斯姨妈尽量用动容的语气说道,“你从出生,就有严重的精神病,我们一直想方设法地为你治疗。但是那个医生!他私下喂你服用了副作用很强的红色药丸……对不起弗兰,他已经死了。”
我躺在床上,听她讲述完她的故事,疲倦地闭上眼睛。
我回想起小时候过生日吃的红色糖果的滋味,很甜,只要吃一颗,头就不会痛,爸爸妈妈和姨妈在一旁祝福我生日快乐,午夜先生慵懒地趴在我的腿上打着哈欠。
我睡着了,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依然躺在病床上,午夜先生一直在我的枕边陪我聊天。
爸爸妈妈真的已经不在了,德雷医生带着我为他们举行葬礼。
格蕾斯姨妈和奥斯维德院长在为我做手术,他们切开我的大脑,我的一切意识将要暂停。
骷髅先生驾驶着飞船来到我面前,杀掉姨妈和院长,带走了我的身体。他对我耳语,“我说过会一直陪着你的,带你回家。”
我抱着午夜先生奔跑在家门前的树林里,遇到了医院结识的许多小伙伴。天亮了,黑影再也没能追上来。
我还是不知道真相
但我清楚一件事
在恐惧和愧疚之间
我选择了快乐
end.
(写在后面)
Fran Bow讲述了二战后德国的一个患有精神病的小女孩弗兰的悲惨遭遇,是个很沉重的恐怖游戏,我看完了几乎所有游戏博主的实况和二次创作视频,但没勇气亲身体验这款游戏。
Osward,是二战是纳粹集中营做人体实验的地方。游戏原作者在起名方面下了很多功夫,我也尽量没有作改动。
原作基于一个五重现实的世界观,很宏大很抽象,根据游戏画面应该会有更好的理解。简单来说,弗兰遭遇的一切,可以理解为她的幻觉,梦境,也可以理解为真实存在互不交叉的现实世界。
所以,关于结局,比起弗兰在手术台上离开了这个令人作呕的世界,我更倾向于Itward真的带她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文中最后几句话是游戏里的原文,我摘录下来作为结尾,因为我相信原作者也和我一样,期望弗兰的未来人生,是快乐的。
2021年5月28日
有。
中文版是弗兰的悲惨之旅。
弗兰的悲惨之旅是一款阴暗色彩的冒险解密游戏。玩家需要扮演小女孩弗兰,找到令自己丧尸双亲的杀人凶手,游戏的里世界设定有点类似寂静岭,采用点击拾取解密的方式引导故事走向不同的结局。感兴趣的玩家可以自行下载。
小小不幸有3个结局。《小小不幸》是一款以小女孩为主人公手绘解谜风游戏。